閱讀幸福

藝術是同理世界的一種可能

藝術家 崔永嬿 專訪

在 2017 年曾於愛上藝廊與藝術家溫孟瑜舉辦聯展《流漫陸離》,當時展出雕塑的作品可愛造型尤其令觀眾留下深刻印象。本期專訪主角:崔永嬿,透過分享創作的路程與心境,將和我們分享她的藝術之道。

藝術是同理世界的一種可能
2019-01-01

文/國際智家

字體放大

在2017年曾於愛上藝廊與藝術家溫孟瑜舉辦聯展《流漫陸離》,當時展出雕塑的作品可愛造型尤其令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本期專訪主角:崔永嬿,透過分享創作的路程與心境,將和我們分享她的藝術之道。

從無知走向未知:在做與學中培養創作直覺

自小一路以美術長才升學,一路保送甄試考進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猶記得那年正好是學校從「學院」轉為大學體系應屆,小時候的填鴨教育相對於藝術學習中不斷翻新的啟蒙思考,在大學裡五年的文化衝擊,崔永嬿認為鍛鍊專業不說,最重要的是在之中終於明白什麼是「思考」,和接應外在來自老師和同學不同狀態的衝撞,包括觀念藝術等等。但在大學畢業後雖然學有技藝,但因為還沒有明確的創作方向,加上台灣藝術市場低迷,當時的崔永嬿於是依著自己的 Know how 去給自己「生出」一條路:「當時我覺得自己無法創作,因為內在太空了。我需要充足內在和自我,才能從舊的主題中超脫出來」。離開了學校的藝術氛圍,崔永嬿在踏入社會的當下,即刻感受到學習藝術容易過度自苦、脫離現實,而終至疏離人群,因此特別想換個方式、角度去接近藝術,更接地氣而不只是內挖,而當時正好遇到朋友涉獵兒童文學,因緣際會進入出版社擔任設計,打開自己對繪本的認識、接觸了插畫,也意識到了即便都是視覺,但不同的內容都各有其專精。在這兩年的訓練中,不僅讓她培養了良好的平面設計能力,也開始懂得插畫的邏輯,看懂商品化、懂得銷售和行銷,平衡發展了不同技能間的互文關係 (intertextuality, 註一 ),同時更有自信。

2009年《蹬蹬腳尖兒馬戲劇團:一場非關職業的演出》是崔永嬿在台北的第一次個展,對她而言也是她所創造的這支馬戲團的出道。回想當時的靈感,是為參與故宮公仔設計投稿, 來回去了好幾次故宮搜集資料、聽館藏導覽,為的就是能夠把公仔設計的栩栩如生,比起單將文物擬人化來得更有深度、更有故事。在這個階段的創作時光,崔永嬿也意外和童年的自己相遇,想起在自己四歲就早逝的爸爸很愛看京劇,自己耳濡目染之下也成為劇迷,被京劇表演形式的精神、神韻深深吸引,這份重拾和父親連結的收穫,讓崔永嬿孕育出一系列的馬戲團員。同年在台北奔牛節活動,也立體化了此系列中的三件作品,成團十年,崔永嬿最獨鍾的角色始終是《雜耍兒》(2009):用湯匙端球的逗趣表演員,喜歡它簡單的渾然天成、自然而然,在各方面呈現出來的訊息都剛剛好,而且崔永嬿認為這是在藝術創作中尤其難以拿捏的一種「直覺」,它是一個理想型的魄氣,會進化、會轉變,但身為作者,會知道哪一件作品之中,有做出這樣的直覺。

進入社會磨練了兩年、也展出了兩次個展,2010年崔永嬿感受到自己的創作精神總算逐漸集中,決定回到學校、找回藝術圈的人脈和資源,於是重返台北藝術大學修讀創作研究所,專心創作。從插畫展覽到開始做系列雕塑,崔永嬿慢慢回到藝術創作本位,重拾學生身份的決定也讓她為自己確認了很多事情,經過工作洗禮、社會化的調教,想法和發展方向也終於被梳理整齊,能夠在學校的資源、環境之中,更好的與同儕討論、吸收,也為自己孕育更飽滿豐實的創作能量。 

回歸創作核心:成為真正的自己

在愛上藝廊的兩件館藏作品中,《Take Off》(2012) 是她回學校前一年,為了教授關於「俳句」所組織的在校交流聯展所創作,跟循著俳句的句型格律賦予三件雕塑不同顏色。另一件作品《吹一朵雲》(2014) 則是在研究所畢業後,為了2014年的個展《隱身術》所創作,難得跳脫以往非黑即白的表現形式,以不鏽鋼鑄造鍍鈦為材,以金銀兩色明亮、鏡射的表面,去投映物件與人物的虛化。崔永嬿坦言自己並不喜好以不鏽鋼拋光表現作品,因為反光程度不易掌握、過度操作容易陷入俗套,之所以反其道而行,選擇用不鏽鋼拋光就是因為故事是「吹一朵雲」:一種虛幻的意象,透過反光鏡射,崔永嬿希望潛在吸引觀眾,只要越接近越仔細看作品,越看到的其實都是自己。想去投射「人喜歡看到自己」這件事情。其實就是此系列作品在材質呈現有所不同的關鍵,但綜觀所有物件,只有「雲朵」是虛幻不可觸的,其他如金蛋、呼拉圈、喇叭等則都是真正實體物件。鏡面不鏽鋼可以承受環境反射, 以公仔的可愛吸睛去呈現主題,崔永嬿所捏塑出的一隻隻角色,看似和諧實則充滿衝突,就一如在京劇中的戲子們,掛滿全身的金銀衣帶準備演一身戲。

「創作是很私密的一件事。解釋多了就沒意思了,能看到觀眾看作品的當下反應、看他們怎麼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才是最玩味的」

除了投射之外,崔永嬿對於自己的作品並不喜歡做太多贅述,在不同的地方、族群展出,有時得到的回應是作品很沈重、看了壓力很大,但一樣的作品有些人卻覺得可愛,而這些屬於個人的生命狀態顯現,這是媒材映射的收穫。

回到「創作」這個命題,崔永嬿認為創作是自己和自己之間的事情,當想要訴說的故事和經驗已經完整交付給作品,作品便完成了,也從此跟自己不再保持關係,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如父母之於子女。藉由觀察觀眾的反應,她同時也發現更多自己身為創作者的不同面向,這個處在「超脫」的角色上旁觀作品與場域、觀者間的互動,並不是自己設定的原則也不是方法,而純粹只是一路創作所推向指示的結果:一切應然將至、自然而然。

從館藏作品的分享再次談及2017年在愛上藝廊聯展的展出, 崔永嬿對藝廊空間的氛圍、流動性尤其深刻。每次不管大、小展出,在不同空間條件下該如何去設置作品、拿捏、與共同展出藝術家的作品呼應,對崔永嬿來說都是新的挑戰,尤其雕塑作品是3D立體,和所有視覺藝術、空間的關係都很緊密,只要空間不同所回饋出來的氛圍就會不同,因此如何在空間裡回饋「感受」,始終是自己在選擇作品、思考布展形式的首要考量。當時在《流漫陸離》的聯展就特別帶了許多作品去現場調整,面對著展出空間與自己的立體作品,思考能如何和溫孟瑜的平面畫作有更好的互動、配搭,同時又能讓自己的系列自成一氣,在空間中形成一個獨立的精神環境,讓觀者能在之中自在遊蕩、感受。

轉換藝術的能量,認識自己的內在小孩

除了創作,崔永嬿同時也是三歲寶貝兒子的媽。和同樣是藝術家、一起創作公共藝術的先生兩人很有默契的互相接應,把家庭和創作的工作室分開,想盡可能多參與、陪伴孩子的成長。崔永嬿目前除了繼續從事藝術創作之外,大多仍以繪本出版為主,繪本主題全都扣緊「成長」的議題,而從中也可看見崔永嬿對弱勢族群如喜憨兒和過動兒的關懷。

作為一個「創作」的人,崔永嬿但願自己的創作都能是具有啟發性、教育意義、令人有感受的事情。在為人父母之後, 她尤其感受到如何「同理他人」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課題。 今日社會很多人沒有同理的能力,我們都被教育地很愛自己、太愛自己,陷入了一個自戀時代,每天都花很多時間在不滿他人沒有同理自己,但其實正是因為欠缺同理能力才會導致這個惡性循環,但關於如何同理他人,藉由繪本故事的魔力,崔永嬿透過故事和視覺,希望可以同時告訴孩子、大人們「同理」的重要,也讓他們在實踐中學習。

當然就連自己也不例外,在日常生活中,崔永嬿時常會從三歲小兒子妙語如珠的應答看見自己,驚覺自己偶爾還是會忘記「界線」、忘記人的個體性:成為一個人應該就像是做泥塑,堆土的過程是五感舒暢、極度療癒的,但送去翻模的時候則會無比焦慮,就像是父母栽培孩子、看著孩子長大開始創造自己的世界;但不管是之於自己或是孩子,崔永嬿都認為有良好的心理素質是最重要的,尤其從事創作工作,一定要有一把尺去穩住自己、知道自己的位置和強弱,要清楚自己是真心喜歡這件事情、清楚自己的能力在哪裡,隨時應變、調整,才能朝自己喜歡的方向繼續前行,成為小時候夢想成為的大人,自己真正喜歡的樣子。

註一:互文關係 ( 或稱互文性,intertextuality) 一詞由後結構主義學者 Julia Kristeva 於 1966 年提出,意指文本意義由其他文本所建構而成,通常用以說明作品內容引喻、受到他者啟發或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