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藝廊本次與晴山藝術中心共同策展,由當代木雕大師舟越桂為首,並集結四位風格獨具的日本藝術家:吳本俊松、嶋崎達哉、灰原愛、及特別來台參與開幕的雕刻家小鉢公史,以素描、大型版畫和立體木雕等不同媒材,展出五位創作者在個別創作生命中,由內而外所雕繪出的靈魂群像。
2011 年便曾受邀來台展出,小鉢公史這次不僅帶著妻小來到愛上藝廊,也帶來為送子鳥即將落成的台北內湖新院量身創作的最新木雕作品《Circle of Love》:一名雙眼透出藍光的男子,從身後環抱懷著寶寶的準媽媽,小鉢公史以送子鳥創造生命、為求子父母達成夢想的理念為靈感,一刀一刀如實刻畫出期待新生的喜悅。
在採訪開始前,小鉢公史有些緊張地笑說第一次正式接受專訪,心裡有些受寵若驚,但是當一聊起本次展出的主要藝術家舟越桂,以及其他三位優秀的雕刻藝術家,他也難掩臉上的興奮,對自己能夠在這次聯展中參與感到與有榮焉,開始與我們侃侃而談、分享自己創作一路的風格形成與點滴故事。
雕繪之間:刻與非刻的自在之路
從小就下定決心要往藝術之路前進,小鉢公史原本一心想要考入繪畫科,沒想到卻陰錯陽差考進了雕刻組,但在多年的專業訓練之下,他也逐漸在不同的雕刻素材、多變的可能性中找到樂趣,發展出自己雕刻與繪畫相交融的獨特風格。在雕刻研究所畢業後,小鉢公史曾有過一段不知所以、打工度日的茫然時光,而當時舟越桂老師正好應徵助手,小鉢公史於是把握了機會、踏進了老師的小小工作室,不但貼身跟在大師身邊學習,也在老師的創作、思想中,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與啟發,因此對小鉢公史而言,舟越桂老師不僅是師傅,更是他在創作路上發展的重要貴人。
一路接受專業的雕刻訓練,許多當代著名主流藝術家都深深影響了小鉢公史。對創作者而言,他認為順著趨勢、喜好,從模仿開始自我啟蒙,往往是建立自我風格必要的起點。但對當時的小鉢公史來說,具象雕刻仍是相對古板、傳統的作法,因此在創作初期他多以抽象主題的木雕作品為主,直到近十年才開始以人物作為創作靈感。不論是抽象或具象,小鉢公史最為人所知的獨特技法,即為在雕刻作品完成後,於本體表面以特殊石膏結構處理,同時巧用如金箔、銀箔與大理石等加工,增強作品的表現張力,也凸顯出人體木雕有如被凍結一般的光澤質地、視覺效果。
除了舟越桂老師、當代主流藝術家,在意大利佛羅倫斯旅居三年餘的燦爛時光,也深深地啟發了小鉢公史。二十年前同樣在多摩大學主修油畫專業的太太雀屏中選,申請上公費遠赴義大利佛羅倫斯留學,在交往前兩人就曾一起到義大利畢業旅行,小鉢公史尤其捨不得讓太太隻身重返異鄉,更不願兩人的情緣將因為距離而被動搖,於是便義無反顧地和太太同行、飛往佛羅倫斯,展開這段異國的「陪讀」時光。回想起在佛羅倫斯的那段回憶,不管是百年教堂的雕刻、城市中無所不在的藝術氛圍,就算只是陪伴妻子在當地求學、生活,但回想起自己那時呼吸的每一口空氣,對小鉢公史來說,都像是在用身體的每一 吋肌膚在感受世界、用每天生活所看見的擁抱所有未知和各種可能。
從疑到有:非關超越的創作哲學
經過三年半在佛羅倫斯的藝術洗禮,看過無數如詩如畫的雕刻,小鉢公史開始用全新的角度去觀看自己的創作以及和雕刻之間的關係:「雕刻的特性在於,你東西越刻越小,物理上是消逝的,但作品的成形卻是隨之層疊而上的」和繪畫的物理性相反,小鉢公史從雕刻本質的趣味中,也找回自己原本想要繪 畫的初心,並重新將它放入自己的創作中。
回想起第一次用義大利的木頭組合所完成人形的雕刻,小鉢公史仍然記憶猶新。雖然創作的思路進化了,但就風格而言,自己仍然停留在模仿舟越桂老師的階段。面對這堵望塵莫及的心 理高牆,不禁讓小鉢公史開始對自己的風格和技術產生質疑, 甚至也想過放棄雕刻,所幸心中信仰藝術的那份堅持仍然沒有讓小鉢公史卻步,而是讓他去真正體認到風格無法超越、更無以複製的道理,也因此在近年來小鉢公史開始透過不斷重新解構、再結構自己的作品,不斷地移花接木、反覆試驗,甚至曾經在展覽中把即將完成的兩件作品,大膽地在最後將頭部交換,這些即興式的自我挑戰對小鉢公史的意義而言,不僅是他創作的一大壯舉,也讓他終於確認自己真正所要表現的風格。去盡情辯證、翻玩自己作品的可能性,而不是去擔憂風格的相似性,這就是小鉢公史與我們分享他認為自己最後能夠突破盲點、成為自己的關鍵原因。
在這次的聯展當中的多件作品,大多以一種「狀態」為命題。 藉由專訪我們也請小鉢公史為我們介紹其中由他自身經驗發展出的作品:《著床》(樟木,2008),兩公尺高、以細瘦的男子形象為題的創作。由於小鉢公史和太太也是高齡得女、四十歲才為人父母,《著床》所欲表現的就是當時自己觀察著心愛的太太懷著女兒、身體一天天的變化,卻只能像個「局外人」從旁見證女兒慢慢茁壯成形,心理尤其渴望能夠和太太一起如實的感同身受,但受限於男性的生理身份,他只能透過創作去嘗試同理、共享這份「孕育」的喜悅,雕刻的同時心裡雖然一邊期待卻也參有一些糾葛的落寞,藉由作品《著床》的誕生,終於能讓小鉢公史一遣心中這份微妙的幻想,抒發自覺渺小、不得不爾的甜蜜苦笑。
另一件未在展覽中展出,已由台灣藏家收藏的作品:《退化論》,靈感同樣來自小鉢公史在為人父後的個人經驗。當時小心翼翼的懷抱著女兒、在浴缸裡沐浴,還是嬰孩的女兒懵懵懂懂吸吮著自己的乳頭,這個舉動和畫面不禁讓小鉢公史心想, 或許男、女之間其實是一種交錯的物種退化:或許自己曾有過父乳,所有男人皆是由女人退化而成,而反之亦然。這兩次為人父後所產生的雜陳心情,對小鉢公史的創作經驗,都是極其 珍貴和少見的創作靈感素材。
於聯展中展出的其他作品如《Territory》 (樟木,2012):以誇張強調女性性徵、如實雕繪人物俯視的眼神,巧妙呼應了佔有與領土的命題。近兩年的創作系列:《羽化》(樟木,2017)、《隆起熱量》(樟木,2016) 則皆為以男性為主角的創作,由此亦可見小鉢公史在創作各階段不同的心理感受和在生活中的凝視。
創作就是孕育:關於成家的藝術
對小鉢公史而言,每個作品的成形都有它自己獨特的方式和歷程,一如孕育生命一般,即便自己在持著刻刀的當下腦中有明確的想法,也會在每一刀的取捨之間,隨著作品的逐漸成形改變看法,偶爾甚至也會在過程中的一個小小的念頭,就破壞了作品的完整性,因此「時間」成為影響創作的一大要因:在不同的時間差之中,小鉢公史也曾在無可救藥作品中找到可取之處,或徹底推翻自認已經完成的作品,又或者在兩件毫無關聯的作品中,隨著時間的醞釀,發現他們不謀而合的美妙瞬間, 成為新的創作系列。
和妻子從大學相愛相守至今、現在又有了亭亭玉立的女兒、剛滿57歲的小鉢公史除了希望能在未來持續創作、藉由自己刻下的每一刀更深的認識自己、成為自己、發掘自己,也期許能夠達到更好、更接近自己想要的創作狀態,能夠更直面、赤裸地面對自己和創作,從具體的木雕之中刻出抽象的人性、不同時代的面向與啟發,但在自我期許的同時,小鉢公史也不忘提醒自己要不斷學習、吸收新知,哪怕只是女兒用手機傳訊的年輕人用語,這些大大小小的新興事物,都是他認為能夠讓靈魂 時時更新、甚至構成為自己未來創作的一部分。
在採訪最後,我們也請小鉢公史與我們分享,對他而言「家」的意義是什麼?
想了一會,小鉢公史一臉滿足地望向一旁的太太和女兒, 淡淡笑說「家」就像是在送子鳥新竹本院的作品《Sweet Home》:形似糾結複雜的人物互相牽連,看上去難解扭曲, 但那正是一個家庭應該有的形狀:密不可分。只要在一起,有了豐滿的母愛和父親寬實的肩膀,想要有一個家、一個好的未來的渴望,就是一個「家」該有的自然狀態,而這份能夠應證 於人生方方面面的「自然」,也是他希望藉由創作雕刻所表達源自靈魂,最最誠切的那份愛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