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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鏡,湖面,光》個展

歡迎來到鸚鵡人之家 藝術家張騰遠專訪

明亮的落地窗,一旁錯落放置著正在進行中的畫作,和幾張風格各異、被擱置的大張畫布,走進張騰遠在台北南港的工作室, 一股靜謐、沉定的氛圍在空間裡緩慢流動,這是他每天「打卡上班」的地方,是他嚴格要求自己必須每天都待上一段時間的工作室。

《菱鏡,湖面,光》個展
2019-07-01

文/國際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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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落地窗,一旁錯落放置著正在進行中的畫作,和幾張風格各異、被擱置的大張畫布,走進張騰遠在台北南港的工作室, 一股靜謐、沉定的氛圍在空間裡緩慢流動,這是他每天「打卡上班」的地方,是他嚴格要求自己必須每天都待上一段時間的 工作室。十年多來的創作者生活,工作室也在兩年多前從新店搬遷至南港,藉由空間的分界,張騰遠為自己打造一份專注創作的紀律和儀式感,每天準時朝九晚五甚至加班過夜,努力實踐專職創作的工事。透過專訪,我們將帶領讀者們一起走入他的創作生活日常,探索張騰遠的故事畫裡,更深的背景。

學於藝,游於藝:從心神到鸚鵡人

畢業於彰師大美術系、台南藝術大學造型所,學成後便毅然決然地專職創作,回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對畫畫抱有著天生的嚮往和熱情,升初中之際,甚至偷偷把父母交付考數理資優班的報名費拿去報考美術班,到考試前夕發現沒有用具,才趕緊翻出哥哥的水彩工具,還和隔壁同學借顏料,沒想到就此一路科班到了大學進了師範大學體系的美術系。有著準教師的資格,張騰遠笑說「教學」固然有趣,大學實習時也曾在高中教過美術、到大學當過講師,在求學階段學習如何當一個教導者,令他能自教學相長的經驗中汲取靈感,但心底一直肯定的是自己專職創作的心願。記憶尤深的是在自己高二那年,全班北上觀賞台北雙年展:《無法無天》(2000),那份打破自己對「藝術」 所有想像的震撼,讓他第一次見識到原來藝術可以這樣做,也 開啟自己對藝術創作的更多想像。因此即便一路上在創作過程 中,時常卡關、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但「無中生有」、「無限上綱」的創作自由,這份實實在在的過癮感受,從來沒有讓他無聊過、懷疑過自己的決定。

去年分別在台北的新苑藝術和日本大阪 Nomart 藝廊,舉辦了自我回溯的大型個展,張騰遠透過籌佈展覽的過程,以不同階段的作品仔細梳理了自己的創作脈絡。其早期作品,大多是描述或捕捉心理的感覺性主題,相對之下較為個人,在表現技法上,也是多以當時流行的方式,以一種低聲自語、輕巧呢喃的狀態,發展了 2008 年的《有爆炸的風景》系列。直到兩年後當兵,在服役期間的筆記上,意外創生了他後續系列中具代表 性的虛構人物「鸚鵡人」:這個被設定為觀察者、末日考古家的怪誕角色,讓張騰遠的創作象限於是有了新的氣象、增添了 一份考究史實,以及換位想像的敘事性,並運用大量象徵性的代用符號,反譏數位時代中光怪陸離的現象與潮流。

在張騰遠的作品中,鸚鵡人所代表的是一種帶有詰問意味的理性探究,一個重複但不見得理解,需要透過觀者轉譯的內在聲音。把當兵那年視為創作階段的重要轉折點,退伍後的張騰遠,不僅重拾了創作的絕對自由,也有更多向外的探索,甚至以前不想放進作品的議題、表現手法,都隨著心態的成熟與轉變,化為新的形式在作品中呈現,甚至還多了另一新角色「海豹人」,一個常以測試者的形象出現在鸚鵡人左右的人物。作品整體畫面,則常有實驗室的情境出現,透過高彩度、重複堆疊的視覺效果,雜揉傳統中國水墨技法鋪陳背景,帶給觀者一種幾乎帶有動畫風格的畫面感。在大篇幅的 畫布中,張騰遠習慣為作品做一個故事設定,有時間、背景、人物等,且於其中埋藏許多彩蛋般的精彩細節,就像是一本本沒有文字的大型繪本,歡迎觀眾透入心神、細細品讀。

「當觀看影像一段時間,自己的身體敢會消失,那經由式視窗、孔洞所投射出的影像會被誤以為是自身視覺所見,但一旦開始眨眼,或是影像產生模糊不清效果時,又會猛然意識到那並非是自己的眼睛。在這樣一下意識到自我身體、一下子卻又消失,反覆反覆,會有一種像是懸置、懸浮、不確定甚至不安的感覺」-張騰遠

創作早期開始對「心神」狀態著迷的張騰遠,最初主要聚焦在動畫作品中,平面作品則有許多模擬眼睛的狀態,透過不同視覺經驗的出神入化,強調身體感的消失。不管是動畫或平面繪畫,使用不同媒材,在創作的象限裡,就是不同的語言、具有不同的特質和符號性,因此對張騰遠來說,繪畫和動畫雙管齊下,才能把他想表達的訊息及畫面感完整呈現,因此他時常把個展想像成一段完整的句子,繪畫作品可能是詞彙,動畫則可能是標點,他們述說著同一段故事,卻各自有著不可取代的話語權。

十年一顧:從單人任務到創作關鍵詞 

去年於台北展出的十年回顧展《單人任務》,是張騰遠整理自我的一個重要開端。命名是有感於在創作一路上,即便有許多朋友、畫廊團隊的大力相挺和陪伴,但面對「創作」,始終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一件作品的完成,不論篇幅與媒材,大大小小的選擇,都只靠自己一人決定、完成到位,就像是隻身去完成一項秘密任務,而「創作」就是這趟任務之 旅上,一條看不到盡頭、前方看起來總是茫茫有霧的道路。透過作品把內心孤單又獨立的雜陳感受受梳理起來,《單人任務》是張騰遠送給自己十年旅行來的紀念。

同樣在去年於日本展出的《繪畫的關鍵詞》(The words of painting),則是在回顧之後,又做了更細的整理、歸 納,關於這十年是如何創作,張騰遠以五個關鍵詞:資訊性 (Information)、關聯性 (Connection)、執行力 (Operation)、 聯繫性 (Relation)、愛 (Love),串連自己在創作的不同連結,選擇以「愛」作為最後的關鍵字,張騰遠認為,「愛」的意義一部分可理解為熱情,是在創作裡,對所有相關事物都著迷不已的玄妙心情,也是象徵自己藉由創作和展出,能有機會和不同領域的朋友交流互動的珍貴緣份。

從 2008 年榮獲高雄獎,今年正式邁入創作的第十一年,今年於愛上藝廊展出《菱鏡,湖面,光》個展,則是在兩次回顧個展後,再次為自己的作品歸納出三個重要的母題。且為呼應愛上藝廊鮮明的空間流動性,以及在送子鳥生殖中心中,新生命所代表的重要意義,張騰遠特別想以「水」的意象表現這種彙集、再生的心理感受,如選作之一《療癒之池》 (2018),即透過藥丸的意象與豐富、高彩度的物件作為背景,試圖表現生命的療癒。而今年完成的新作:《手機成癮的聖子》(2019)、《排隊等著光》(2019),則是張騰遠自去年起尤 其關注的主題:3C 數位工具所發出的光,也就是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所見,映照在臉上那道淺藍白光。數位工具的過度氾濫已是現代人的生活寫照,如《排隊等著光》,張騰遠在畫面中安排像是俄羅斯玩偶一般的鸚鵡人,彷彿依賴光線才得以生長的植物般,從大到小排列著欲吸取、膜拜眼前那道藍光,一旁背景則有玩偶的斷頭等意象,暗示著帶有遺跡感的過往娛樂。這些充滿末日感的元素,皆發展自張騰遠 2012 年開始著手的末世考古系列。從生活中擷取靈感、發展故事、置入情節,一步步堆疊起一座觀察和實驗的平台,張騰遠認為比起創作,自己更像是一名畫面編輯者,將中國山水、宗教畫、水彩、油畫等技法都編輯入畫,提供觀者不同線索去想像、去與記憶中各自經驗過的故事串連,最終產生自己的詮釋和共鳴。

過往十年以來展出經驗無數,張騰遠特別回想起一次在國外展覽,曾有過一位色盲的觀眾分享,透過觀賞作品,讓他第 一次感受到顏色,這段分享不僅讓張騰遠印象深刻,也大大 鼓舞了他對創作的野心,就算他看到的顏色並不「標準」,但或許是畫面中高彩的排序組合刺激了他的視覺,於是「顏色」這件事情對他而言也就有了新的意義。而經過去年一整年的濃墨重彩,張騰遠也開始反向思考欲嘗試黑白色調,《菱鏡,湖面,光》個展中的展出作品《三重奏》(2018),即為該系列的成果。目前仍以一張黑白、一張彩色的創作節奏在調配,接下來也想做結合動畫與繪畫,實現靜中有動、動中藏靜的想法,令兩者共存於作品中,而從個展中唯一的動畫作品《逃生箱》,我們已經能預見這個創作的理想輪廓。

專訪最後,張騰遠也邀請來到愛上藝廊的觀眾朋友們,能夠在這次個展中,看見自己的生活寫照,在其中有所發現、有所沉澱。雖然以創作為業,但是究竟藝術是什麼?張騰遠自己也還在摸索,透過給自己設定一年累積作品總號數兩千號的目標,張騰遠自知必須持續創作才能有所前進。正如所有在為夢想努力、為未來打拼的你我,必須不斷處在進行式中,才能自末日裡逃生,並懷抱更多的心願與希望。